歐陽修在《六一詩話》中說含不盡之意見於言外,然後為至矣

2021-05-22 16:23:51 字數 5787 閱讀 1656

1樓:匿名使用者

李文正公進《永昌陵輓歌辭》雲:「奠玉五回朝上帝,御樓三度納降王。」當時群臣皆進,而公詩最為首出。所謂三降王者,廣南劉鋹、西蜀孟昶及江南李後主是

也。若五朝上帝則誤矣。太祖建隆盡四年,明年初郊,改元乾德。至六年再郊,改元開寶。開寶五年又郊,而不改元。九年已平江南,四月大雩,告謝於西京。蓋執

玉祀天者,實四也。李公當時人,必不繆,乃傳者誤雲五耳。

仁宗朝,有數達官以詩知名,常慕「白樂天體」,故其語多得於容易。嘗有一聯雲:「有祿肥妻子,無恩及吏民。

」有戲之者雲:「昨日通衢遇一輜《車並》車,載極重,而羸牛甚苦,豈非足下『肥妻子』乎?」聞者傳以為笑。

京師輦轂之下,風物繁富,而士大夫牽於事役,

良辰美景,罕獲宴遊之樂。其詩至有「賣花擔上看桃李,拍酒樓頭聽管絃」之句。西京應天禪院有祖宗神御殿,蓋在水北,去河南府十餘里。歲時朝拜官吏,常苦晨

興,而留守達官簡貴,每朝罷公酒三行,不交一言而退。故其詩曰:「正夢寐中行十里,不言語處吃三杯。」其語雖淺近,皆兩京之實事也。

梅聖俞嘗於範希文席上《賦河豚魚詩》雲:「春洲生荻芽,春岸飛楊花。河豚當是時,貴不數魚

蝦。」河豚常出於春暮,群游水上,食絮而肥。南人多與荻芽為羹,雲最美。故知詩者謂只破題兩句,已道盡河豚好處。聖俞平生苦於吟詠,以閒遠古淡為意,故其

構思極艱。此詩作於樽俎之間,筆力雄贍,頃而成,遂為絕唱。

蘇子瞻學士,蜀人也。嘗於淯井監得西南夷人所賣蠻布弓

衣,其文織成梅聖俞《春雪詩》。此詩在《聖俞集》中未為絕唱,蓋其名重天下,一篇一詠,傳落夷狄,而異域之人貴重之如此耳。子瞻以餘尤知聖俞者,得之,因

以見遺。餘家舊畜琴一張,乃寶曆三年雷會所斫,距今二百五十年矣。其聲清越如擊金石,遂以此布更為琴囊,二物真餘家之寶玩也。

吳僧贊寧,國初為僧錄。頗讀儒書,博覽強記,亦自能撰述,而辭辯縱橫,人莫能屈。時有安鴻漸者,文詞雋敏,尤好嘲詠。

嘗街行遇贊寧與數僧相隨,鴻漸指而嘲曰:「鄭都官不愛之徒,時時作隊。」贊寧應聲答曰:

「秦始皇未坑之輩,往往成群。」時皆善其捷對。鴻漸所道,乃鄭谷詩云「愛僧不愛紫衣僧」也。

鄭谷詩名盛於唐末,號《雲臺編》,而世俗但稱其官,為「鄭都官詩」。

其詩極有意思,亦多佳句,但其格不甚高。以其易曉,人家多以教小兒,餘為兒時猶誦之,今其集不行於世矣。梅聖俞晚年官亦至都官,一日會飲餘家,劉原父戲之

曰:「聖俞官必止於此。」坐客皆驚。原父曰:「昔有鄭都官,今有梅都官也。」聖俞頗不樂。未幾,聖俞病卒。餘為序其詩為《宛陵集》,而今人但謂之「梅都官

詩」。一言之謔,後遂果然,斯可嘆也!

陳舍人從易當時文方盛之際,獨以醇儒古學見稱,其詩多類白樂天。蓋自楊、劉唱和,《西昆集》

行,後進學者爭效之,風雅一變,謂「西昆體」。由是唐賢諸詩集幾廢而不行。陳公時偶得杜集舊本,文多脫誤 ,

至《送蔡都尉》詩云:「身輕一鳥」,其下脫一字。陳公因與數客各用一字補之。或雲「疾」,或雲「落」,或雲「起」,或雲「下」,莫能定。其後得一善本,乃

是「身輕一鳥過」。陳公歎服,以為雖一字,諸君亦不能到也。

國朝浮圖以詩名於世者九人,故時有集號《九僧詩》,

今不復傳矣。餘少時聞人多稱。其一曰惠崇,餘八人者忘其名字也。餘亦略記其詩,有云:「馬放降來地,雕盤戰後雲。」又云:「春生桂嶺外,人在海門西。」其

佳句多類此。其集已亡,今人多不知有所謂九僧者矣,是可嘆也!當時有進士許洞者,善為辭章,俊逸之士也。因會諸詩僧分題,出一紙約曰:「不得犯此一字。」

其字乃山、水、風、雲、竹、石、花、草、雪、霜、星、月、禽、鳥之類,於是諸僧皆閣筆。洞鹹平三年進士及第,時無名子嘲曰「張康渾裹馬,許洞鬧裝妻」是

也。孟郊、賈島皆以詩窮至死,而平生尤自喜為窮苦之句。孟有《移居》詩云:「借車載傢俱,傢俱少

於車。」乃是都無一物耳。又《謝人惠炭》雲:「暖得曲身成直身。」人謂非其身備嘗之不能道此句也。賈雲:「鬢邊雖有絲,不堪織寒衣。」就令織得,能得幾

何?又其《朝飢》詩云:「坐聞西床琴,凍折兩三絃。」人謂其不止忍飢而已,其寒亦何可忍也。

唐之晚年,詩人無復李、杜豪放之格,然亦務以精意相高。如周樸者,構思尤艱,每有所得,必極其雕琢,故時人稱樸詩「月鍛季煉,未及成篇,已播人口」。其名重當時如此,而今不復傳矣。

餘少時猶見其集,其句有云:「風暖鳥聲碎,日高花影重。」又云:

「曉來山鳥鬧,雨過杏花稀。」誠佳句也。

聖俞嘗謂予餘曰:「詩家雖率意,而造語亦難。若意新語工,得前人所未道者,斯為善也。必能狀難

寫之景,如在目前,含不盡之意,見於言外,然後為至矣。賈島雲:『竹籠拾山果,瓦瓶擔石泉。』姚合雲:『馬隨山鹿放,雞逐野禽棲。』等是山邑荒僻,官況蕭

條,不如『縣古槐根出,官清馬骨高』為工也。」餘曰:「語之工者固如是。狀難寫之景,含不盡之意,何詩為然?」聖俞曰:「作者得於心,覽者會以意,殆難指

陳以言也。雖然,亦可略道其彷彿:若嚴維『柳塘春水漫,花塢夕陽遲』,則天容時態,融和駘蕩,豈不如在目前乎?又若溫庭筠『雞聲茅店月,人跡板橋霜』,賈

島『怪禽啼曠野,落日恐行人』,則道路辛苦,羈愁旅思,豈不見於言外乎?」

聖俞、子美齊名於一時,而二家詩體特異。子美筆力豪雋,以超邁橫絕為奇;聖俞覃思精微,以深

遠閒淡為意。各極其長,雖善論者不能優劣也。餘嘗於《水谷夜行》詩略道其一二雲:「子美氣尤雄,萬竅號一噫,有時肆顛狂,醉墨灑滂霈。譬如千里馬,已發不

可殺。盈前盡珠璣,一一難柬汰。梅翁事清切,石齒漱寒瀨。作詩三十年,視我猶後輩。文辭愈精新,心意雖老大。有如妖韶女,老自有餘態。近詩尤古硬,咀嚼苦

難嘬。又如食橄欖,真味久愈在。蘇豪以氣轢,舉世徒驚駭。梅窮獨我知,古貨今難賣。」語雖非工,謂粗得其彷彿,然不能優劣之也。

呂文穆公未第時,薄遊一縣,胡大監旦方隨其父宰是邑,遇呂甚薄。客有譽呂曰:「呂君工於詩,

宜少加禮。」胡問詩之警句,客舉一篇,其卒章雲「挑盡寒燈夢不成。」胡笑曰:「乃是一渴睡漢耳。」呂聞之,甚恨而去。明年,首中甲科,使人寄聲語胡曰:「

渴睡漢狀元及第矣。」胡答曰:「待我明年第二人及第,輸君一籌。」既而次榜亦中首選。

聖俞嘗雲:「詩句義理雖通,語涉淺俗而可笑者,亦其病也。如有《贈漁父》一聯雲『眼前不見市朝事,耳畔惟聞風水聲。

』說者雲:『患肝腎風。』又有《詠詩者》雲:

『盡日覓不得,有時還自來。』本謂詩之好句難得耳,而說者雲:『此是人家失卻貓兒詩。

』人皆以為笑也。」

王建《宮詞》

一百首,多言唐宮禁中事,皆史傳**所不載者,往往見於其詩,如「內中數日無呼喚,傳得滕王《蛺蝶圖》。」滕王元嬰,高祖子,新、舊《唐書》皆不著其所

能,惟《名畫錄》略言其善畫,亦不雲其工蛺蝶也。又《畫斷》雲:「工於蛺蝶。」及見於建詩爾。或聞今人家亦有得其圖者。唐世一藝之善,如公孫大娘舞劍器,

曹剛彈琵琶,米嘉榮歌,皆見於唐賢詩句,遂知名於後世。當時山林田畝,潛德隱行君子,不聞於世者多矣,而賤工末藝得所附託,乃垂於不朽,蓋其各有幸不幸也。

李白《戲杜甫》雲:「借問別來太瘦生,總為從前作詩苦。」「太瘦生」,唐人語也,至今猶以「生」為語助,如「作麼生」、「何似生」之類是也。

陶尚書成mr嘗曰:「尖簷帽子卑凡廝,短《革幼》靴兒末厥兵。」「末厥」,亦當時語。

余天聖景 間已聞此句,時去陶公尚未遠,人皆莫曉其義。王原叔博學多聞見稱於世,最為多識前言者,亦云不知為何說也。第記之,必有知者耳。

詩人貪求好句,而理有不通,亦語病也。如「袖中諫草朝天去,頭上宮花侍宴歸」,誠為佳句矣,但

進諫必以章疏,無直用稿草之理。唐人有云:「姑蘇臺下寒山寺,半夜鐘聲到客船。」說者亦云,句則佳矣,其如三更不是打鐘時!如賈島《哭僧》雲:「寫留行道

影,焚卻坐禪身。」時謂燒殺活和尚,此尤可笑也。若「步隨青山影,坐學白塔骨」,又「獨行潭底影,數息樹邊身」,皆島詩,何精粗頓異也?

松江新作長橋,制度巨集麗,前世所未有。蘇子美《新橋對月》詩所謂「雲頭灩灩開金餅,水面沉沉臥彩虹」者是也。時謂此橋非此句雄偉不能稱也。

子美兄舜元,字才翁,詩亦遒勁多佳句,而世獨罕傳。其與子美紫閣寺聯句,無愧韓、孟也,恨不得盡見之耳。

晏元獻公文章擅天下,尤善為詩,而多稱引後進,一時名士往往出其門。聖俞平生所作詩多矣,然公

獨愛其兩聯,雲:「寒魚猶著底,白鷺已飛前。」又「絮暖《此魚》魚繁,豉添蓴菜紫。」餘嘗於聖俞家見公自書手簡,再三稱賞此二聯。餘疑而問

之,聖俞曰:「此非我之極致,豈公偶自得意於其間乎?」乃知自古文士不獨知己難得,而知人亦難也。

楊大年與錢、劉數公唱和,自《西昆集》出,時人爭效之,詩體一變。而先生老輩患其多用故事,

至於語僻難曉,殊不知自是學者之弊。如子儀《新蟬》雲:「風來玉宇烏先轉,露下金莖鶴未知。」雖用故事,何害為佳句也。又如「峭帆橫渡官橋柳,疊鼓驚飛海

岸鷗。」其不用故事,又豈不佳乎?蓋其雄文博學,筆力有餘,故無施而不可,非如前世號詩人者,區區於風雲草木之類,為許洞所困者也。

西洛故都,荒臺廢沼,遺蹟依然,見於詩者多矣。惟錢文僖公一聯最為警絕,雲:「日上故陵煙漠

漠,春歸空苑水潺潺。」裴晉公綠野堂在午橋南,往時嘗屬張僕射齊賢家,僕射罷相歸洛,日與賓客吟宴於其間,惟鄭工部文寶一聯最為警絕,雲:「水暖鳧nc行

哺子,溪深桃李臥開花。」人謂不減王維、杜甫也。錢詩好句尤多,而鄭句不惟當時人莫及,雖其集中自及此者亦少。

閩人有謝伯初者,字景山,當天聖景

之間,以詩知名。餘謫夷陵時,景山方為許州法曹,以長韻見寄,頗多佳句,有云:「長官衫色江波綠,學士文華蜀錦張。」餘答雲:「參軍春思亂如雲,白髮題詩

愁送春。」蓋景山詩有「多情未老已白髮,野思到春如亂雲」之句,故餘以此戲之也。景山詩頗多,如「自種黃花添野景,旋移高竹聽秋聲」,「園林換葉梅初熟,

池館無人燕學飛」之類,皆無愧於唐賢。而仕宦不偶,終以困窮而卒。其詩今已不見於世,其家亦流落不知所在。其寄餘詩逮今三十五年矣,餘猶能誦之。蓋其人不

幸既可哀,其詩淪棄亦可惜,因錄於此。詩曰:「江流無險似瞿塘,滿峽猿聲斷旅腸。萬里可堪人謫宦,經年應合鬢成霜。長官衫色江波綠,學士文華蜀錦張。異域

化為儒雅俗,遠民爭識校讎郎。才如夢得多為累,情似安仁久悼亡。下國難留金馬客,新詩傳與竹枝娘。典辭懸待修青史,諫草當來集皁襄。莫謂明時暫遷謫,便將

纓足濯滄浪。」

石曼卿自少以詩酒豪放自得,其氣貌偉然,詩格奇峭,又工於書,筆畫遒勁,體兼顏、柳,為世所珍。餘家嘗得南唐後主澄心堂紙,

曼卿為餘以此紙書其《籌筆驛詩》。詩,曼卿平生所自愛者,至今藏之,號為三絕,真餘家寶也。曼卿卒後,其故人有見之者,雲恍惚如夢中,言我今為鬼仙也,所

主芙蓉城,欲呼故人往遊,不得,忿然騎一素騾去如飛。其後又云,降於亳州一舉子家,又呼舉子去,不得,因留詩一篇與之。餘亦略記其一聯雲:「鶯聲不逐春光

老,花影長隨日腳流。」神仙事怪不可知,其詩頗類曼卿平生語,舉子不能道也。

王建《霓裳詞》雲:「**部中留一色,聽風聽水作《霓裳》。」曲今教坊尚能作其聲,其舞則廢

而不傳矣。人間又有《望瀛府》、《獻仙音》二曲,雲此其遺聲也。《霓裳曲》前世傳記論說頗詳,不知「聽風聽水」為何事也?白樂天有《霓裳歌》甚詳,亦無「

風水」之說。第記之,或有遺亡者爾。

龍圖趙學士師民,以醇儒碩學,名重當時。為人沈厚端默,群居終日,似不能言。而於文章之外,詩思尤精,如「麥天晨氣潤,槐夏午陰清」,前世名流,皆所未到也。

又如「曉鶯林外千聲囀,芳草階前一尺長」,殆不類其為人矣。

退之筆力,無施不可,而嘗以詩為文章末事,故其詩曰:「多情懷酒伴,餘事作詩人」也。然其資談笑,助諧謔,敘人情,狀物態,一寓於詩,而曲盡其妙。

此在雄文大手,固不足論,而餘獨愛其工於用韻也。蓋其得韻寬,則波瀾橫溢,泛入傍韻,乍還乍離,出入回合,殆不可拘以常格,如《此日足可惜》之類是也。得韻窄則不復傍出,而因難見巧,

愈險愈奇,如《病中贈張十八》之類是也。餘嘗與聖俞論此,以謂譬如善馭良馬者,通衢廣陌,縱橫馳逐,惟意所之。至於水曲蟻封,疾徐中節,而不少蹉跌,乃天

下之至工也。聖俞戲曰:「前史言退之為人木強,若寬韻可自足而輒傍出,窄韻難獨用而反不出,豈非其拗強而然與?」坐客皆為之笑也。自科場用賦取人,進士不

復留意於詩,故絕無可稱者。 惟天聖二年省試《採侯詩》,宋尚書祁最擅場,其句有「色映堋雲爛,聲迎羽月遲」,尤為京師傳誦,當時舉子目公為「宋採侯」。

說一說歐陽修號六一居士的來歷,歐陽修號六一居士的由來?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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